哭泣的老兵，怎样过上有尊严的生活

-----盛夏走访慰问老兵第二站

之老兵刘丛军口述史

秦建国

8月25日，我们走访慰问完两位抗战老兵之后，已是11:30。赞助企业的跟随人员撤走，我们谢绝了他们的宴请。由老王开车，出城直奔临涣，寻访抗战老兵。有人报料说，临涣城北刘庄有个老兵叫刘丛军，系新四军战士。

正值中午，车小闷热。车窗开着，钻进来的是一股股热风，相比前一周的高温高热，这样的热风明显温柔了许多。有风在，我们没有汗流浃背。

可喜的是，省道202刚刚修好。新铺的柏油路，虽然在烈日的烘烤下有些异味，却一马平川，加之中午车流较少，我们一个小时就赶到50余里外的临涣集。

在临涣最著名的茶馆对面找了一个小吃店，每人要了一碗油茶，一个临涣烧饼。老王又要了两个凉菜。喝着地道的油茶，吃着酥香的烧饼，填饱饥饿的肚肠，简单却记忆深刻。由于时间匆忙，我们没有进茶馆品茶。

午后13:00，我们启车直奔临涣城北，穿过古老的北城墙。城北是一道高约六七米的城墙，墙体脱落了，只似一道土龙，横陈于莽莽绿原之上。墙城树不多，稀稀落落，城墙脚下是青葱的玉米、大豆，以及一排排开着白花的芝麻，路边路旁，地头地脑，溪畔沟头到处都是，别具风姿。

几经打听，寻到老兵的女儿家。她急忙带我们赶到其父亲的住处。一个大院，院墙、院门破败，几间泥墙堂屋，西头的两间已经是屋顶朝天，废弃了。东头三间低矮阴暗，外高内洼，一脚踏进去，我闪了个趔趄。

西屋铺着两张床，都帐着破蚊帐，靠南边的床上躺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。老人见我们进来强打精神侧卧着，头稍微抬起来，长长的眉毛无法掩盖他一双渴望的眼睛，眼中闪着光。我一时无法读懂他眼中的含义，但他给我的第一感觉：这是个有故事和传奇的老人。

老人叫刘丛军，今年88岁。他的老伴也80多岁了。刘丛军腿摔伤了，不能动弹。只能躺在床上，日常起居由他的老伴照顾。他们育有四子两女，都已成家单住。我没有详问他们的情况，我只能从老人的境况来推测。

我们一提抗战，老人顿时痛哭流涕，他抱着头，弓着身，伏在自己的膊窝里，毫不掩饰的放声大哭。娜娜轻轻抚着老人的肩头，柔声安慰：“别哭，慢慢说！”

“我14岁参加新四军，是彭雪枫的部队。”

老人安静下来，开始讲述他的故事。

“那时候兴拉怨，就是绑架。我那时正在上小学，俺爷爷疼我，就对我说，别上学了，别叫坏人给弄了去。我就不上学了，呆在家里。后来听说新四军的学校，不收学费，还管吃管住，很好。我自己决定去上学。也没给家里打招呼，就独自步行出发。一天，我跑到河南邯城附近一个叫马桥集镇。街上有站岗的，就问我，小孩你上哪儿去的？可是为日本搜集情报的？并把我带到连部。连部领导黄因稀说：小孩别害怕，你从临涣来，徐爱民可是你舅？我说，是的。

黄因稀就说，徐爱民出差了，你先住下，他三天就回来，等他回来再说。其实徐爱民是我远房舅。等他回来，就叫我去抗大上学，学了50多天。我阴历三月初七走的，到现在已麦黄黄了。学校就不上课了，整天帮老百姓干活，我觉得没意思，不想学了，就回到连部。

他又把我送到9旅当警卫员，由于我年龄小不懂事，总调皮捣蛋。这时，三野军部要培养侦察员。侦察员要求有三年当兵经历，还必须是干部。可能是俺舅帮忙，经过筛选，我成了侦察员。经过三个月的系统培训，一边学理论，一边实践。138个人最终考核，我考了第二名。领导说：这个小家伙还可以！”

“你可和日本打过仗吗？”我们问。

“打过，头一仗在孙町，第二仗在宿县夹沟，第三仗在山东枣庄小窖。”

“怎么打的，咱们可有伤亡？”

“没有伤亡。第一仗是在孙町集王三坎子河北边和日本打的。我们14个人9棵枪，还有一棵不管使，枪栓都拉不开了，也叫拿着。”

“你可有枪？子弹可多？”

“我没有枪，说我是小孩，只给了我两个手榴弹别着。不过我当侦察员时，给我发了个手枪，五发子弹。我跑到庄外放了一枪，部队发现后，我被关了禁闭。他们说，你可知道子弹的珍贵，那都是用战士的血汗换来的!我说，我打一下，好知道怎么操作呀？

我们骚扰了孙町的日本据点，之后打了夹沟日本据点，打了几枪，部队就开到了山东。第二天，仗一打，说日本投降了。这个日本据点有20多个鬼子，他们枪把缴了，把帽子一转，帽沿朝后，很是滑稽。”

老人说到这儿忽然不能自制的“嘿嘿”笑起来。

“抗战胜利后你干啥？”

“我参加了淮海战役，在准备渡江时，我请假回家。我父亲不让我走，最后我就答应了，趴家里种地。”说到这儿老人又痛哭起来，不能自制！

他终于平静下来，睁着眼泪对我们说：“看政府可能给俺补助照顾！谢谢你们了！”他侧躺着双手合十，浑黄的眼中充满无限的渴望。

我们采访期间，老人的一个儿子进来，光着膀子，递烟。我摆手说：“不吸。”他站了几分钟，临走只扭头与我们打个招呼，说有事，转身离去！

采访结束，我们与老人合影。他仍是躺在床上，不能动弹，侧身昂头，须发蓬乱，已很久没理了。临走道别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，要我们帮忙，看可能申请些补助！并说，“你拍的啥？我看看！”

老人展现了他好奇、可爱的一面。看到自己镜头里的照片，他竟“嘿嘿”笑了两声，这是我们采访一个多小时的过程，老人唯一的微笑。

“哎，难啊，我早就想死了！叫老婆子给我买点老鼠药，死了算了！可她不理我！”

这是何等的悲伤！我们志愿者做什么呢？我们能每天看望他们吗？我们能每天为其端饭倒尿？我们能对他们温柔孝顺吗？政府能给他们大量救助金或者离休金，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？

不能。都不能！

我不知道农村还有多少这种境况的老人，他们如何才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呢？！

2016-8-27晨于相山陋室8-31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