憨子死了

淮北王二小博客

憨子死了，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我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幅画面：几个小孩围着一个驼背的老头讨要糖豆，老头一边分发糖豆，一边一路小跑地甩掉小孩子们。
这老头便是憨子。
我和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，但突然得到他死的消息，心里却有几分悲凉。

憨子今年70多岁，和外公是一个村的，就在外公家隔壁住，乡里乡亲几十年了。

憨子其实并不憨，只是平时神神叨叨的，村里人都喊他‘憨子’。
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，憨子属于强迫症，准确说是属于强迫症中的强迫语言+强迫动作，类似于那些一边走路，一边自言自语，一边用手重复做着相同的动作的人。

小时候，在外公家生活，憨子门前有一块空地，农忙的时候用来打场，不忙的时候，乡里乡亲便在场地上闲聊。
打场，我们淮北这边的方言，意思是把收割的麦子拉到空地上进行晾晒，脱粒等工序。
在那个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的年代，打谷场便是俺们小伙伴的游乐园，打溜溜球或是摔塘泥，真幸福！
多年后的今天，每当我回忆起我的童年时代，嘴角依然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微笑。

约莫是嫌小孩子烦，每每看到我们闹腾的时候，憨子总是用棍子吓唬我们，然而我们却不怕，便用溜溜球或是石头砸他，直到憨子仓皇而逃。

憨子喜欢喝酒，一斤的老白干，一口气能干掉大半瓶，而且不吃菜。偶尔买些花生米或是变蛋下酒，我们便围着他打转。憨子也是不吝啬的，总会给我们几粒花生米打打牙祭。
“花生米可以给你们，不过你们得听我的话哩，不然不给。”憨子说。
“啥话？啥话？快说！快说！”小伙伴们着急地问。
“不许在我家门前闹腾的，答应否？”憨子说。
“答应答应。”
小伙伴们吃完花生米，向憨子扮个鬼脸，便又开始闹腾起来，早把答应的事情抛在脑后。

每每遇到这种情况，憨子便直摇头，自言自语道：小孩子的话，哪能相信？边说边把目光转向周围的大人以获取肯定的回应，然后却没人搭理他，憨子只能摇头离开。

憨子家有一棵枣树，每每枣子熟的时候，小伙伴们便开始打枣树的主意。憨子大致猜出了我们的心思，便成天坐下树下假寐，我们也不敢靠前。

“想吃枣子吗？”有一次，憨子问我们。
“想，想，想。”小伙伴们卖力地点着头。
“那你们给我捶捶背，我便给你们枣子吃。”
小伙伴们便屁颠屁颠地开始捶背。
大抵如此。

憨子门口有一处水坑，夏天的时候，小伙伴们喜欢在水坑里玩水嬉戏。
有一次，一个小伙伴溺水了，我们当时都吓懵了，站在岸边上扯着嗓子哭，全然忘记求救。
憨子看到了，一个箭步冲到水里，抱起小伙伴便往岸上拽。
“谁让你们在这里洗澡的？不让你们在这玩，你们非不听！看吧，出事了吧？”憨子说道。
从此，小伙伴们再也不敢去他家附近玩了。

而憨子却时不时地坐在门口东张西望着，偶尔有小伙伴从他跟前走过，
憨子总会问道：“小子，咋不来俺门口玩啦？”
小伙伴不吱声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。
憨子便自言自语道：“谁稀罕你们来，不来才好哩！倒也清净！”

憨子在成人的世界里全然是没有朋友的，村里人都看不起他，
为啥？都一把年纪的人了，还没讨得个老婆。
老家人的观点是谁家兄弟多，谁家门户大，谁就牛逼。比如说你有四个哥哥，三个弟弟，那你家就牛逼的不得了，哪怕全是在家种地，那也牛逼。所谓的家族势力大呗，在村里是没人敢招惹的。
什么样的人受欺负？兄弟姐妹少的或是光棍！
而憨子恰恰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，整天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，又没啥亲戚，他在村里是受气的。

憨子喜欢去城里，却从不买什么东西，每次从城里回来，离老远就跟人打招呼，也不管对方能否听得见。
“他三婶子，忙啥呢？我去了趟城里，刚回来，哎呦！城里比咱村里热闹多了”诸如此类自言自语的话，边说边用手比划着。
村里庄稼人喜欢拿他开涮，道：“憨子，又去城里啦？咋没弄个老婆回来。”
每每听到这样的问话，憨子总大声地反驳道：“我去城里是去游玩的，又不是讨老婆的！”
对方说：“难道你不想讨个老婆吗？”
憨子急的直瞪眼，道：“不想，不想。”
对方说：“你想也是白想。”
憨子便气的直跺脚，道：“你怎这般羞辱人？”
说罢便尴尬地离开，惹得众人哄堂大笑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，很多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，有的去了大城市，有的去了工厂，有的做了强盗流氓，有的去了洗脚按摩房。
而憨子依然在家种地。

前段时间回外公家的时候，憨子还好好的，蹲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边喝酒边自言自语着，见我来了，憨子想起身，却又全然没有起来，憨子是认识我的，可能是多年不见，生疏了罢。

我向外公问及憨子的事情，
“憨子每天这样也不行，村里也没给点什么补助吗？上报一下，弄个‘五保户’也行啊。”我说。
“‘五保户’个屁！谁管他死活！”外公说。
我便忙着和外公姥姥聊我们自己家的家长里短，全然忘记了憨子的存在。

我对憨子的记忆止于此。
憨子死了，死的时候没一个亲人在身边，村里热心肠的人看着可怜，便凑钱把丧事草草的给办了。

我想我再也见不到憨子了吧，不见也罢。